盘山军营访旧

辛丑年隆冬的一天,我利用出差闲暇,从北京站乘火车回到阔别三十三年的小米庄。三十五年前,我应征入伍,来到位于天津蓟县邦均镇小米庄村的坦克一师二团三营九连,当了一名坦克兵。我们的营房坐落于盘山脚下,只要从屋里来到屋外,抬头便可见到巍峨高大、犹如一块大屏障的高山。从老兵那儿我们了解到,盘山是燕山余脉,有着京东第一山之美誉。老兵还讲,盘山顶上座落着一座寺庙,《水浒》里面的公孙胜曾经在这座庙里修行过。出于好奇,新兵集训完毕下连队后不久,我就和几个湖北兵一块登了一次盘山,那次登山的经历颇为惊险,今天回忆起来,依然心有余悸,并且夹带着些许兴奋。我们当兵那会儿,文革刚结束,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还在酝酿中,盘山的旅游开发还没开始,我们走的都是崎岖不平、陡峭危险的山路,我这个愣头青爬得最快,第一个到了山顶,中途跌倒好几次,所幸,只有十八岁的我,身手矫健,没摔坏身子。后来究竟又爬了几趟盘山,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,存在我记忆深处的大多是第一次爬盘山时留下的。

四十三年后,我再次来蓟州,目的地有两个,一个是到我们三营的营房,二是盘山。还好,我的目的基本达到,但去的两个地方却和我想象得相差很远。生怕景区关门,我没有先去找营房旧址,两点刚过就匆忙赶到盘山。眼前的盘山再也不像四十三年前那样荒芜,入口处的山门造得十分气派,右边是现代化的宾馆,左边稍远处是错落有致的民宿。大概是冬季的缘故,来盘山游玩的人不多,考虑到时间紧,上山时我花六十块钱买了张索道票,可以坐六个人的包厢里就我一个人,短短十分钟不到的乘车时间,我眼睛不停地通过窗玻璃向往张望,寻找着四十多年前的足迹,久远的时间,哪能轻易辨别得出?此时正值数九寒冬,山体上的植物大部分都枯萎了,只有一两棵小松树依然是绿的,给人以几分生机,再看那形状各异、大小不一的山头,虽然灰不溜秋的,可一个个却都是那么不卑不亢地躺在那儿,忽然,我的记忆里跳出四十多年前爬盘山时看到的景象,当时,它们就是这样躺在那儿,一点变化没有!毕竟找回一点四十多年前爬盘山时的感觉,我心里得到些许满足。下了缆车,我沿着导览指示牌边看风景边向山下走去。说是看风景,其实,北方的山在冬季实在没什么好看的,除了一座座寺庙,一个个石塔,一个个石佛,就是如同刚才在揽车上看到的默默躺着的石头了,偶尔也能看到几块硕大无比的巨石,仿佛在为人们展示着大自然造物的神奇功夫。

快要到山门时,我看到一块竖着的大石头上刻着中国佛教协会前主席、著名佛教居士赴朴初老先生手书的“东五台山”四个红色大字,心头不由一愣。五台山是全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,位列北方佛教名山之首,在我国西北的陕西、山西两省之间,盘山位于京东,其佛教名山的地位竟然可以同五台山比美,这究竟是本来如此,还是赵朴初老先生老糊涂了,被别人蒙蔽,稀里糊涂写下“东五台山”这四个字,我不得而知。带着这个疑惑,我向入胜处走去,沿途又看到几块大石头上写着康熙、乾隆到盘山来过多少次以及赞美盘山的语句,最有广告效果的当数“早知有盘山,何必下江南”这十个字,这二位清朝名帝一生中写过数不清的诗赋,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大清名帝所说又有几人能搞不清楚?

山后,我一直在思考,四十多年前,盘山就是一座荒山,除了几个寺庙几座古塔之外,别的什么都没有,仅仅四十年,蓟县人就用他们的双手和大脑中的智慧,根据一些历史传说将它装点成一座名山,变为津京两地人们旅游观光以及夏日避暑的绝佳之处,可见,人们的创造力多么非凡!即便有些东西是想象和虚构的,有些建筑是当代人修造的,只要它们能愉悦人,能让游人喜欢也未尝不可,因为,它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,一切都是让人生活得更加美好。

出了大门,我通过打车软件要了辆出租车,准备往城里赶,看天色还早,我对只有三十多岁年纪的司机说,我要去小米庄看看四十多年未见的老营房。小伙子听说我以前在这儿当过兵,今天是四十多年后的故地重游,有些感动,不停地为我介绍蓟州这些年的变化。来访故前,我就听我们连当时的文书、湖北应城兵陈春平说,坦克一师建制早就不存在了,现在成为朱日和基地的保障部队,营房几年前就拆光变成一块空地。由于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,我知道下面的寻旧将会十分困难,还好,这个司机是当地人,又是跑出租的,对这儿的风土人情比较熟悉,并且,我们坦克一师在蓟县又相当的出名,寻访进行得挺顺利。他首先帮我在小米庄村部附近的一个小超市问了三营营房旧址,女老板一听我是老兵寻旧的,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行车路线。司机按照她的指引,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将车子开到一处正在平整土地的建筑工地,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墙头上,听说我是寻旧的老兵,连忙说,这儿就是你们的营房,全拆了。我问,是三营的吗?他回答说是,前一阵子还来了几个老兵,也像你这样寻旧来的。我进了院子,看到墙院内是一大块刚刚平整好的空地,连一块砖一块瓦都没见到,我来不及伤感,竭力寻找周边能和老营房沾上边的东西,却怎么也找不着,在左前方发现了一个小山包,似乎像又似乎不像我们营房东边的,这时,耳边传来说话声,好似对我说的:“这是一营,不是三营,三营在那头,已经盖成高尔夫俱乐部了。”我忙调过头去,见到说话的是一位老年男子,大约有七十来岁,瘦挑身材,长脸,长相上看,不像是农民,他推着辆自行车,车上放着一些好像用来做买卖的商品。我忙问他,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。他说我和三营三个连的连长都熟,并报出我们连长常会林的名字。我听了甚为激动,随即和他攀谈起来。因时间有限,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以后,我又坐上出租车,急忙向原先我们三营老营房,如今的高尔夫俱乐部赶去。按这位老乡的说法,老营房残迹还有,可到了以后,我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,只觉得那几座山头都挺像的,当年我们的坦克库似乎就建在那儿。一想到坦克库,脑海中迅速冒出我后半夜站岗时打盹的情形,那会儿我才十八岁,夜里两三点正在觉头上,一个人手持着步枪,夜深人静,什么情况都没有,站在岗亭里,不知不觉双眼皮就往一起合,说是睡觉,其实还不能算,只要一有动静,尤其是查岗的来了,一点点脚步声都能听到,这个时候,困意就会立马消失。想到这些,看看眼前已经面目全非的老营房,失落感重重地涌上心头……

回蓟州城途中,我和司机谈着刚才没找到老营房痕迹的感受,他一边开车一边附和我几句,对我那句“一生能有几个四十五年”的话尤其认可。到了宾馆,我久久地沉浸在老营房已无踪迹的惆怅中。直到入睡前,我渐渐想开了。白天的访旧之路不能说失败,也说不上成功,人生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,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,纠缠某种情感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,抬头向前看,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,哪怕到了人生的尽头也都应该这样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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